“我認命了,但不后悔,我的命換來了娃娃們上大學的機會,至少他們不用再跟我一樣了!弊蛉,一名患塵肺病的礦工從房山法院執(zhí)行法官手中領(lǐng)到賠償款。2010年,在房山臺西煤礦打工的16名工人被查出患有塵肺病。隨后,煤礦因政策原因被關(guān)閉,16人提起訴訟,法院判決給予每人8萬元的一次性工傷醫(yī)療和傷殘就業(yè)補助金。2011年12月,16人向房山法院申請強制執(zhí)行。昨日,16名礦工終于領(lǐng)到補助金。
最深的巷道,距井口約1500米,在藍田忠和工友們的鐵鎬下,頭燈亮光中的巷道,不斷加深。
開始時每個月近兩千塊的工資,在農(nóng)民出身的藍田忠看來是一筆不菲的收入,雖然女人們不讓下井,但為了兒女能讀書上大學,他每年離家都擬好遺囑,從四川資陽老家回到北京房山的礦上。這一干就是8年。
2010年,藍田忠和15名工友,被查出患上了塵肺病,但礦也因政策原因被關(guān)閉了。3年來,藍田忠等人一路維權(quán),直到昨日,才拿到了7.3萬元的補助金。
“我認命了,但不后悔,我的命換來了娃娃們上大學的機會,至少他們不用再跟我一樣了。”說完,50歲的藍田忠,轉(zhuǎn)過頭悄悄抹淚。
從種田到挖“黑金”
“一座座小山包,也不像北方這么干燥,地里都是稻子和苞谷(玉米)!
沒讀過書的藍田忠,形容起資陽老家,一邊說一邊比畫。至于一家四口的三間土墻磚瓦房,他記得每間房的擺設(shè),甚至包括院子里最鼎盛時容納了六只小豬崽的豬圈。
這一切,在藍田忠2002年2月至2010年4月于房山區(qū)煤礦打工時,一次次出現(xiàn)在他的夢境和回憶中。
藍田忠父母過世早,兩個哥哥帶著他到田里插秧、拔草、收割。藍田忠以為,他會跟祖輩一樣在這片水田里勞作一輩子,結(jié)果等一雙兒女上了學,當時已年近40的他,迫于生計決定跟著老鄉(xiāng)出門闖蕩。
鐵路、國道、盤山路,藍田忠和老鄉(xiāng)們到了房山史家營鄉(xiāng)的臺西煤礦。在這里,滿地都是黑色石塊,爬兩步滑一步。但地下深處,全是被稱為“黑金”的煤,等著藍田忠和工友們?nèi)ゲ赏冢瑩Q回養(yǎng)家的辛苦錢。他說,當時每天干12小時,一天能賺五六十塊錢。
“你曉得那是多少錢不?”藍田忠說起來還有點興奮,他說當時老家種田收成好時,一年才賺千八百塊錢,但孩子們每天要4.5元的餐費,一年要五六百的學雜費。他在礦上拼死干上一個月,全家一年的生活費,孩子的學費基本都不愁了。
遺囑和咳出的黑痰
“只要能讓娃娃從窮山溝走出去!
抱著這股念頭,藍田忠和老鄉(xiāng)們基本上都死守在礦里。
一年到頭,漆黑的巷道中,沒四季,沒晝夜。井下恒溫,藍田忠和工友每年回礦上,都只買一套秋衣秋褲,到了井下再套上頭燈、安全帽、雨靴,就是全套裝備。他說,反正都是大老爺們,誰也不笑話誰,到后來誰也不洗衣服,秋衣穿爛了再買一套。
井下,就是爆破、挖煤、運煤。炸點安上炸藥雷管,大伙兒躲到百米外,轟轟隆隆間煤粉鋪天蓋地沖過來,面對面也看不清對方。
“渾身都是煤灰,除了牙是白的,出不了三天就老咳,咳出來就是一口黑痰!45歲的趙明朝說。他生于河北省保定市淶水縣一個小村,17歲就出來干礦工,跟藍田忠在一個礦。他們都說,當時覺得咳一口黑痰算不了什么,別出塌方事故就成。
女人們也不想男人下井,但藍田忠想得很清楚,不下井一家人就沒希望:不僅娃娃們沒書讀,全家種地也只能勉強糊口。因此媳婦鬧得再兇,他也不動容,反倒從第三年起,每次出門都交代好遺囑,“無非就是我要出事了她得咋辦,但其實她一個女人家,能咋辦?”
意外受傷和塵肺病
“當時女兒剛讀大一,兒子更爭氣,在重點中學排名總靠前,即便兩個孩子都上了大學,我靠挖煤每月4500的工資供養(yǎng)都不成問題!
好在,藍田忠在井下順利熬到了2010年。
恰在這時,兩個工友因事故被砸傷,在醫(yī)院做全身檢查時被確診為塵肺病。同一時期新聞上開始出現(xiàn)“塵肺病”、“開胸驗肺”,于是礦工們開始分期分批自發(fā)到醫(yī)院檢查。2010年4月10日,藍田忠、趙明朝和同批的工友共16人,被查出患有塵肺病(一期)。
20天后,臺西煤礦等采礦許可證到期的13家煤礦,被政府限期關(guān)閉。當年5月底臺西煤礦停產(chǎn),藍田忠的八年“掘金”路戛然而止。
不久,北京方面因聯(lián)系不上藍田忠,輾轉(zhuǎn)將病情報告寄給了他讀大學的女兒,內(nèi)容是:藍田忠,經(jīng)房山區(qū)勞動能力鑒定委員會鑒定,確認已達到職工工傷與職業(yè)病致殘等級標準七級。
“啥子叫個塵肺病?” 藍田忠說,家里只有兒子會上網(wǎng),又不敢問太多怕兒子擔心,于是在同病相憐的礦工圈子里,彼此普及著塵肺病的知識。有人說是肺泡里面填滿了灰塵,有人又說就是喘不過來氣能憋死人的……
撕心裂肺的咳嗽
“醫(yī)生沒判死刑,管他怎樣,先把娃娃供出來!
盡管走幾分鐘路就經(jīng)常喘得透不過氣,遇到老鄉(xiāng)曬谷揚塵他就嚇得躲開,但藍田忠堅持不治療,只買一些簡單的止疼片維持生活。他把這些年的積蓄都用在了一雙兒女的大學學業(yè)上。
但不下井,種地仍入不敷出。無奈之下,藍田忠等16名礦工聯(lián)合起來提起訴訟,律師于帆以法律援助的形式義務(wù)代理此案。雖然案子勝訴,但因找不到礦主,判決給予每人8萬元的一次性工傷醫(yī)療和傷殘就業(yè)補助金,“成了沒影兒的事!
2011年12月27日,16人向房山法院申請強制執(zhí)行。法官找了多個部門,經(jīng)協(xié)調(diào)見到煤礦當初的實際控制人王某,其同意一次性給付80余萬以解決此事,最后剩下的30萬由房山當?shù)叵嚓P(guān)部門承擔。
昨日上午7時許,藍田忠拎著個小板凳出現(xiàn)在法院門口。買不上硬座,買不起臥鋪,他買了張站票,又花15塊錢買個小板凳,坐在車廂過道,從四川到北京,32小時的車程,他一路上都沒睡。這三年間他花光了全部積蓄,還欠賬3萬元。北京的空氣不及老家干凈,藍田忠走兩步臺階就得歇一下,否則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。
領(lǐng)到屬于自己的7.3萬現(xiàn)金后,藍田忠一把摟住了承辦法官張勝利,不停說“感謝”,當他面對眾多媒體的鏡頭時,緊張得直搓手。
還有多少藍田忠?
“藍田忠的身體狀態(tài)還不是最糟糕的!
關(guān)注塵肺病的中華社會救助基金會“大愛清塵”項目副秘書長唐祝英說,藍田忠的病情還停留在類似正常人長跑之后喘不上氣的不適感,而最嚴重的塵肺病三期患者往往最后只有幾個月的時間,因長期缺氧造成腎臟、心臟等并發(fā)癥,“一天打好幾針杜冷丁止痛,晚上只能跪著或者坐著睡覺,躺著根本呼吸不過來。”
據(jù)衛(wèi)生部的公開報告,自上世紀50年代以來,全國累計報告職業(yè)病749970例,其中累計報告塵肺病676541例,死亡149110例,病死率高達22.04%。截至2010年底,我國現(xiàn)有塵肺病患者達527431例,塵肺病的發(fā)病率高居職業(yè)病之首。
而更令唐祝英憂慮的是,這些數(shù)據(jù)只存在于有資質(zhì)、能統(tǒng)計的大企業(yè),而那些缺乏監(jiān)管、也無必要防護的大量小作坊,引發(fā)的塵肺病患者數(shù)量難以估量。
昨晚,拿到錢的藍田忠為了節(jié)省住宿費,已決定立即返鄉(xiāng)。
他說還沒想好怎么用這筆錢,但不后悔下井。“后悔的話我兩個娃娃就不可能上大學,我的命已經(jīng)這么苦了,過一天算一天,只是希望我的命,能換來娃娃們跟我不一樣的生活! |